新華社北京3月25日電 題:一顆種子的答案——雪域高原播種者鐘揚的“精神珠峰”
新華社記者陳芳、陳聰、吳振東
這是鐘揚在西藏日喀則進行植物采樣期間留影(2013年8月4日攝)。新華社發(fā)(馮艾 攝)
一個人的生命,能夠記錄到怎樣的巔峰?
在海拔6000多米的珠穆朗瑪峰北坡,他攀登到植物學家采樣的最高高度;
一顆平凡的種子,可以為民族的未來帶來多大的光亮?
16年間行程超過50萬公里,每年100多天在最偏遠、最荒涼、最艱苦的地方穿梭。
他帶領團隊收集4000萬顆種子,盤點了世界屋脊的生物“家底”。
2017年9月25日,著名植物學家、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鐘揚在內蒙古鄂爾多斯市出差途中不幸遭遇車禍,53歲的生命戛然而止。
“任何生命都有其結束的一天,但我毫不畏懼,因為我的學生會將科學探索之路延續(xù)!辩姄P曾說過的話猶在耳邊。
從藏北高原到藏南谷地,從阿里無人區(qū)到雅魯藏布江邊,我們走進鐘揚精彩的一生。
這是鐘揚在西藏戶外采集種子(資料照片)。新華社發(fā)
“一種基因可以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一顆種子可以改變一個民族的未來!薄巧现参飳W之巔,因為他有獨特的“種子觀”“種子夢”
植物有靈。
山前山后,各一片萬年不枯的草木。
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生命的高度和韌度。
青藏高原上,烈日暴雨交替侵襲,稀薄的空氣睥睨著每一個野外工作者。然而,無數不知名的雪山上,成千上萬的植物都有這樣一個身影的“記憶”——
四五十度的陡坡,一個身材壯碩的人在艱難攀爬,臉龐被曬得發(fā)紫,牛仔褲和格子襯衫上濺滿泥漿。
青藏高原的山峰垂直高差至少500米,一個來回就是1000米。高原爬山不比平地,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上,每走一步都好似要用盡渾身力氣,可他始終走在一群年輕人前面。
他就是鐘揚。
2011年6月,在海拔6000多米的珠穆朗瑪峰北坡,鐘揚帶領團隊采到高山雪蓮,攀登到中國植物學家采樣最高高度。
為了這一刻,鐘揚醞釀了十年。
2001年,鐘揚第一次進藏。有的人不理解:一個復旦大學的著名學者,為什么要跑到邊疆搞科研?
原來,鐘揚在復旦大學重建生態(tài)學科的工作中越來越意識到,許多物種在消失,保存種質資源作為一項基礎性、戰(zhàn)略性工作,對于國家發(fā)展、人類命運意義非凡。
鐘揚瞄準了一個地方:西藏——這里有將近6000個高等植物物種,卻從來沒有人進行過徹底盤點和種子采集。
“一種基因可以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一顆種子可以改變一個民族的未來。”
這是鐘揚的“種子觀”。
“假設西藏有一種應對癌癥的植物一百多年后沒有了,但一百多年前我采集過5000粒種子,并且把種子放在了一個罐子里。后人拿出來種,即使只有500粒能活、50粒能結種子,這個植物不就恢復了嗎?”
這是鐘揚的“種子夢。”
這個夢一追,就是16年。
鐘揚說,他要在“生命禁區(qū)”找到植物界的“成功者”高山雪蓮。
1938年,德國探險家在海拔6300米左右的珠穆朗瑪峰南坡采集到一種幾厘米高的高山雪蓮(鼠麯雪兔子),將其記載為世界上分布最高的高等植物,被國際高山植物學專著和教科書奉為經典。而此后更無人找到這種植物。
從2011年起,鐘揚開始帶領團隊尋找高山雪蓮。6月的一天,他們再度爬上了珠穆朗瑪峰。
走到珠峰大本營周圍,高山雪蓮還未現身。
“繼續(xù)向上走!”鐘揚呼呼喘著粗氣,腳下一瘸一拐走得不穩(wěn),表情卻比任何時候都堅毅。
西藏大學理學院教授拉瓊回憶:“當時我覺得鐘老師不是西藏山民,又不熟悉山情,可能會有危險,建議他在帳篷里等我們。誰知他一句‘你能爬我也能爬’就把我頂回來了。最終拗不過他,一起再出發(fā)!
“找到了!找到了!”
鐘揚沙啞的聲音透著異樣的興奮。
這是一片冰川退化后裸露的巖石。在巖石縫里,藏著這種高僅10厘米、長著灰白小絨球花朵的不起眼植物;ㄐ瓮鹑缒粗,花瓣的形狀蜿蜒著生生不息的氣息。鐘揚像注視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那樣,臉上掛著深深的喜悅,凝望了很久……
“這個發(fā)現使我們找到突破現有世界記錄的最高海拔分布植物的信心,進一步的分子生物學分析將為揭示其種群來源、動態(tài)及其與全球變化的關系提供科學的依據!
鐘揚說,他要在“無人區(qū)”盤點“生物家底”。
陡坡直上直下,他在跋涉。不管多遠多危險、高原反應多嚴重,只要對研究有幫助,鐘揚就帶著學生,從林芝、日喀則,到那曲、阿里,一顆一顆地采集植物標本和DNA樣品;
月亮彎了又圓,他的燈火不熄。西藏巨柏長在雅魯藏布江兩岸的懸崖邊上,他帶著學生爬上陡崖,腳下就是滾滾江水;沙棘的種子難采,鐘揚采得最多,扎了滿手的刺。
阿里有一片無人區(qū),被稱為“世界屋脊上的屋脊”,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氣候寒冷干燥,平均風速在每秒3.2米以上,是任何有氧生物都難以生存的絕境。
有人勸鐘揚,別去阿里了,那里海拔太高、條件太苦,而且物種較少,辛苦一天只能采幾個樣,不劃算。鐘揚卻說:“正是因為別人都不愿去,阿里地區(qū)肯定還有未被發(fā)掘的特有植物,哪怕再苦,我們也必須去!”
鐘揚的人生,原本可以很從容。
15歲時,鐘揚就考入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二十幾歲,就成為當時國內植物學領域的青年領軍人物;33歲,從中科院武漢植物研究所辭職到復旦大學當一名普通老師時,他已是副廳級干部。
可他卻選擇用生命在高原行走攀登,用滿腔熱忱投身一線教學:“生命就這么長,要把最寶貴的時光獻給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有人問鐘揚,一天到晚采種子,沒有任何眼前的經濟利益,值得嗎?
“功成不必在我!彼卮穑骸凹僭O一百多年之后還有癌癥,又發(fā)現有一種植物可以抗癌,但也許由于氣候變化,這種植物已經消失。人們會想起,一百多年前,有個姓鐘的教授好像采集過。”
有人問鐘揚,還要在西藏待多久,他堅定地說:“不拿到藏大的植物學博士點我絕不離開!”
2007年8月21日,鐘揚與西藏大學師生在西藏采集種子。這是他們在戶外吃午飯。新華社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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